第七十一章_寒女喜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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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

  当然噩耗真的来临,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。文烨冷静了一下,对慌了神的鲁久年道:“你别急,先乱了阵脚,更不好办了。”

  鲁久年没法冷静:“有一个月没见到公公了,他现在又在做什么?宫里是不是出事了?”他在季文烨面前走来走去,悲观的念叨着:“哥哥你是侯爷的嫡子,不会有性命之虞,我就惨了,公公若有三长两短,我也好不了。”

  映桥见一贯玩世不恭的鲁久年如此慌张,便知道这次真的遇到难题了。她看向丈夫,见他看着鲁久年,似乎也没办法,不由得愈发悲观起来。

  “……我、我跑吧,逃出京城……往外跑!”鲁久年道:“哥,我这样做如何?”

  不等季文烨说话,映桥便觉得他行事荒唐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他能逃到哪里?朝鲜?那是本朝后花园。缅甸?还不如留在京城蹲大牢。她问丈夫:“不能有例外么?你们又没做坏事。”

  鲁久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:“皇上驾崩,朝政全由付阁老把持,他最恨厂卫,没了皇帝庇佑,咱们死定了。”

  其实映桥多少也懂,后宫的权力和太监的权力全部来自皇帝,有皇帝的袒护,天下无敌,一旦失去皇帝的庇佑,被文臣弄死易如反掌。

  文烨道:“小久子,你冷静点,国丧期间,暂时不会怎么样的。”

  鲁久年干嚎道:“哥你的意思是,国丧期间不会开铡问斩见血吧,但这颗头只在脖子上多留三个月罢了。”

  “……汝王和皇上是同胞兄弟,太后嫡出皇子,应该是他继承大统。我记得去年年底,我就叫人辗转带礼物巴结汝王的贴身太监……希望他来京后,能帮咱们一把。”

  “这谁说得准?或许他进京,咱们大罪已经定了。”鲁久年惶惶不安,心里已经判了自己死刑。他本是来找哥哥通风报信顺便商量对策的,可显然,哥哥也没对策,似乎只能听天由命。

  文烨蹙眉,哪怕他们每件事都是听从皇帝的命令,皇帝死了,争斗起来,这些都会变成臣子的错误,是太监们怂恿或者假传皇帝命令做的,而锦衣卫们就是帮凶。一旦皇帝驾崩,这些旧账必须清算。

  “……只能静等宫中消息了。”文烨叮嘱六神无主的鲁久年:“你听着,千万别轻举妄动,就算逃,你又能逃到哪里去?”

  鲁久年黯然点头:“……无处可逃。”

  “趁这几天风平浪静,你不如先把家眷安置好,养母大人,你叫信得过的丫鬟带上银两,带她出京,现在安全的地方避一避。若是等躲过这阵风头,再接回来赡养。”

  “……对、对!”鲁久年经他的提点,终于想起该做的正事了:“我这回去安顿。”说完,顾不得打招呼,转头就往宅子外跑。

  映桥走上前,对丈夫道:“……皇上驾崩了……快的叫人措手不及……”她发现丈夫愣怔出神,似乎魂儿飘出去了一般,她担心的唤他:“文烨——文烨——”

  他如梦初醒,挤出笑容:“我没事,咱们进屋说话。”

  映桥拉着他的手,发现他手指冷冰,心疼的捧在手心给他暖。她觉得自己声音都是抖的:“……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儿,我都陪你。”

  “不可能的,男女囚是分开关押的。”

  他想说句玩笑话,但发现说完,他和映桥都笑不出来,因为这不像是玩笑,更像是对未来的预测。他长出一口气,硬拉着妻子的手,快步回到屋内,叫丫鬟们都出去,关好房门,才抱着她的肩膀道:“映桥……你不能在这儿,先回娘家去。”

  “我不走!”她眼睛酸涩,起了一层水雾,鼻尖微红,嘴巴撅着,模样倔强。

  “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!”季文烨抚摸着她的脸蛋:“你平时要走,我还还不允许呢。但眼下,你跟我断了关系,最安全。如果新帝登基,一切安好,你再回来,若是有变,你安全无事,我不用牵挂你,还能多撑一段日子。”

  她盯着他,眼神发直,心中有千言万语,却发现自己一句说不出来,倒是未开口,眼泪先掉了下来,赶紧反手擦了擦泪珠。

  他苦笑:“我又没死,你哭什么。”

  “你不许我陪你,我怎么不哭?!说好同甘共苦的,你有难,我却抛下你,我成什么了?!”她啜泣道:“你不是白疼我了么。”

  他故作笑颜,搔了搔她下巴:“我疼你,又不是为了让你以后跟我吃苦的,乖。”

  她打开他的手:“我不走,就陪你。”

  文烨苦口婆心的劝她:“你在这里帮不上我的忙,我担心自己还得担心你。你先回娘家,等风头过来,我再接你回来。你想想,你陪我受苦,真的没必要。”

  “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前头各自飞。我偏不飞!”映桥含泪道:“我走了,就剩你一个人了。”

  “傻了吧,只要你平安无事,我就不是一个人。”他吸了吸鼻水,装作若无其事的道:“我叫你出去避难,也是为了咱们着想。真要查我的罪,肯定少不了贪污受贿这一款,或许还要来抄家,到时候,不光家财被抄走,还会定我的罪。所以,你要帮为夫。”

  “怎、怎么帮?”一听到能帮丈夫,映桥有了精神。

  “我写休书给你,咱们和离,你带你的“嫁妆”回娘家。当然了,你带走的不是你的嫁妆,而是咱们的金银珠宝,古玩地契……”

  他才说完,她就不干了,脸色比刚才还难看:“你要休我?”

  文烨尽量以轻松语气和她商量,捏着她的脸蛋笑道:“你见过把夫家财产全带走的休妻么?我的家当全在你那里,害怕我不要你么?只有你不要我的份。”

  “那也不好。”她扑到他怀里,仰头看他,楚楚可怜的哭道:“文烨……我不想离开你……尤其在这个时候……”

  他叹道:“这也是没办法的。越早和离约好,整箱搬运东西也要时间。若是真有变故,你已经不是我的妻子,你搬回娘家的东西,也是你的嫁妆,和我没有关系。你爹又是戴尚书的女婿,任谁也没理由动你。”

  映桥的眼睛含着泪水,更显清亮,只是含着无限的悲哀,看得他不忍。

  文烨继续道:“你的任务就是帮咱们藏钱。我死不了,大不了发配充军,三五年后打点疏通好,就能回来了。到时候,咱们再复合,仍是恩爱夫妻。”

  她仍是摇头,嘴唇颤抖,说不出完整的句子:“……我……不走……谁知道未来……未来……会怎……怎么样……”

  “你不走,我若是充军了,你愿意跟侯爷他们一起生活吗?当儿媳妇伺候姓韩的和大太太?”他吓唬她:“稍有不从,连饭都不给你。就算我充军回来,要权没权,要钱没钱,那可真是共苦了。”

  “……到时候我养你……写话本也能赚银子。”

  一句话把他逗笑了,捧起她的脸,掏帕子给她擦泪:“行行行,就算你能赚钱,但你愿意伺候公婆吗?你能忍受住老三的觊觎吗?就算你能,我还不答应呢。所以,我一定会把你休回家。再说了,你有银两傍身,你怕什么。哪怕我真死了,你有大笔银子,年过节还能给九泉之下的我多烧些纸钱。”

  她呜呜哭道:“你说的什么话?一点都不吉利,你怎么会死,谁也不要死。”

  他把人紧紧搂在怀里,叹道:“往坏处打算总没错。不到那一步当然最好,如果到了,咱们提前想到了,不至于乱了阵脚。”轻抚她的脊背,慢慢叫她平复下来。

  映桥抽抽噎噎的擦眼泪,不能感情用事,丈夫说的有道理。

  “那、那我等你……接我回去……”话一出口,忍不住又掉眼泪。

  文烨听她答应了,松了一口气,故意调笑道:“你后娘进门见你这继女有钱,也不会为难你的。”

  她泪眼汪汪的看他:“……文烨,我想陪你……”

  “只要有命在,这辈子还长着呢。不差这三五年的光阴。”他半开玩笑的道:“你带着咱们的家当,还愁我不去找你?”

  “……我能不能把东西搬到我爹那里……再悄悄回来陪你?”

  他苦笑不得:“哪有休掉的妻子还回家住的。做样子也要做的像点。”说做就做,他打开拜匣,取了几张洒金纸出来,到桌前提笔给她写休书。

  映桥只觉得那上边的没一个看着都刺眼:“……非要写吗?写了咱们就不是夫妻了。就对外说一下和离了不行么。”

  “稳妥起见,还是写了吧。”休妻的理由是无子,他写的时候,觉得很讽刺,幸亏她没有子嗣,若是有,儿子姓季,万万不能带走,必须留在季家。如果那样,映桥便没法脱身了,他有个三长两短,她得守着儿子在季家苦熬。

  “……”她眼睛红肿,胀痛难受,不住的揉着,最后双眸红红的,像只小兔子。

  他写完后,一抬头,笑道:“好了,别哭了,我只是往坏处想,或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。一旦确定没事,我就去接你。只是,你现在被休了,名声说出去不好听,或许还有人说你抛夫,你千万别难过。”

  “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。”映桥揉着眼睛道:“……没事的话,你千万来接我……”

  季文烨微笑:“一定。事不宜迟,把东西装箱。我派人去叫你爹,让他明天来接你。你嫁进来的时候,抬了许多空箱子充嫁妆,外人不知里面没钱,都当你嫁妆丰厚。明天你抬箱子出去说是你的嫁妆,连侯府那帮人也得信是你的东西。”

  丈夫如此信任自己,映桥已经铁了心,守好两人的钱,等他来接自己:“你多留些银两,打点要用的,手头不能没银子使。”

  “留一点,剩下的你全带走。”文烨叮嘱道:“我派人在外面开的当铺银楼是保住了,你不要理会,也不要争,就当没这个营生。你守住眼前这些真金白银就行了。”

  她不住的点头:“……是。”她把金银珠宝带走,抄家搜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,对丈夫或许还有益处。因为抄家公示财产的时候,只算抄出来多少东西,根本不管这些钱是怎么来的,做生意赚的也好,受赏赐的也罢,统统算作罪证。外界一看,这么多钱,便认定是个贪赃枉法之徒了。

  文烨道:“……我应该没什么把柄落,只是作为鲁公公的养子,逃不过被整治。不过,如果走运的话,或许连充军都不必,只是打发到穷山恶水做个小武官。”

  “那最好了,我收拾收拾跟你去。”鼻子一酸,又想哭了:“总之能跟你在一起就行,不管去哪。”

  她一哭,文烨便心软,哄着她道:“到时候发现是一场虚惊,你这眼泪不是白流了么。”笑着吻她的泪珠:“咱们映桥还是笑的时候好看。”

  她赶紧敛了泪水,抽抽噎噎道:“……我不哭……”

  文烨轻笑,笑中亦有泪。

 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,韩氏和三少爷不约而同的嗅到其中的机会,前后派人到老四这边打探消息。像老四这种精明人,现在一定忙着隐匿财产,防止被人抓到把柄。最简单的法子当然是直接搬到侯府来,永昌侯府虽然让侯爷糟践的差不多了,但外人看来,配得上巨富两个字,所以老四的钱放在侯府最合适。

  没想到,韩氏和老三先后派人过来,竟发现老四休了云氏,正叫她搬嫁妆回娘家。两人气的够呛,韩氏直接告到侯爷那里,侯爷大怒,竟然越过他直接休妻,尤其生气儿子宁可休妻叫外姓人把持钱财,也不送到他这里来。

  他去的时候,屋里一地狼藉,不停的有人搬箱子进进出出,侯爷没看到云映桥,倒见季文烨在堂屋中央翻看一本册子。

  他愤怒的一拍桌:“休妻,我不怪你,这妇德的女人,早该休。你怎么想的?叫她搬你的家当?”

  “不是我的家当,是她的,再说,并非全还给她,只叫她拿走一半。”文烨抖了抖手里的嫁妆清单。这份清单册子记录着她的陪嫁情况,比如寿字金簪一对等等。

  侯爷确实见过这册子,但这瞎写的玩意,他根本不信。当初以为是胡乱写来充脸面的,没想到竟然真的按照它索回嫁妆。

  “比如她陪嫁了十对如意,我只还她四对……”文烨愁眉。

  侯爷干瞪眼:“你、你……你随便罢!我全当没生过你,生死由你!”他还得进宫服丧哭皇帝,没时间跟他计较,也奈何不了他,,甩袖而去,临出门前改口道:“你等着,我回来再与你理论!”

  侯爷才走,便有丫鬟进来禀告:“爷,云老爷来了。”

  “请。”

  云成源走到院里,见小厮丫鬟抬着箱子往外搬,以为季文烨和女儿要逃跑,赶紧提着衣摆,快步进了屋。见女婿扶着映桥从里屋出来,映桥一脸悲切,他忙道:“这,这是怎么了?你们要去哪里?”

  “爹……文烨哪都不去,是我,要跟你回去。”

  云成源昨天听到皇帝驾崩,为此还悲戚的哭了一场,一夜无眠,他两眼和女儿一样布满血丝,一样憔悴。他恍惚道:“跟我回去,文烨怎么办?”

  文烨干脆直说了:“我给了映桥一封休书。”

  “啊?”云成源无比震惊:“什么?”

  “您别急。我现在自身难保,映桥离开我,跟你回去最安全。”文烨道:“她的嫁妆,我允许她带走。”

  云成源清楚,映桥哪里来的嫁妆,带走的必然是季文烨的钱财。他锁眉,唉声叹气的道:“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!慢着,上面有动向了?要来抓你了?”

  “还没有,但是越早做防备越好。”文烨道:“如果新帝登基,一切顺利,平安无事,我再去接映桥。”

  云成源不知该说什么好,看看女婿又看看女儿,谁让当初女儿嫁了个这么个人,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。不幸中的万幸,季文烨还有良心,没有拖着映桥跟他一起吃苦。不过,钱让映桥拿着,他就不怕她拿了他的东西,一走了之,再嫁他人么。

  映桥昨晚和丈夫说了一夜梯己话,但是现在似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,拉着丈夫的手,千万般不舍。

  这样纠缠下去,更舍不得分离了,文烨当机立断,对云成源道:“侯爷回来,他若是派人拦着,就不好办了。休书映桥已经揣好了,快带她回去吧。”

  云成源欲言又止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但事情到了这一步,别无他法。他长叹:“映桥,跟爹回家去吧。文烨,你也保重。”

  映桥走了几步,突然转身回去抱了丈夫一下,才抹着眼泪,三步一回头的出了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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